拭淚的手
楊宙雲/口述
蕭正儀/撰稿
「當父母離開我,耶和華就收納我。」──詩篇27篇10節
在媽媽的安息聚會前,
我是最問題最多的喪家,
但安息聚會後,
我竟在自己家放缸水,
請弟兄姊妹來為我施浸………!
「媽,媽──!妳有沒有看到主耶穌?主耶穌有沒有來接妳?媽──!主耶穌──!」那一刻,弟弟妹妹已哭成一團;那一刻,我緊握著媽媽的手,喊著媽媽,也喊出了主耶穌的名,也許,那是我第一次喊主耶穌的名。
半年前,媽媽成為了一個基督徒;如今,她走了,做子女的我們,當然應該依著她所喜歡的方式來舉喪。只是,我怎麼也沒想到,竟然第一次參加的基督教喪禮,是媽媽的安息聚會!更令我無從想像的是,這一群口裏常掛著感謝主的弟兄姊妹們,會怎麼樣的來辦我媽媽的安息聚會啊?!
他們做的比我想得更多
媽媽在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過世,接著在天天不同的時段裏,總有著不同的弟兄姊妹們湧進我家,他們很熱切,關心著我們一絲一毫的情緒,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?只道是媽媽生前的朋友,而我必須把最後能為媽媽作的事,交給他們辦。但是當他們陸續地提到一些觀念與方式,包括會場內不擺相片、不介紹死者生平、不需要有太多佈置與花費等等,這些我通通不能接受。
爸爸在七年前就過世了,現在家裡上有一個哥哥,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,除了未婚的弟弟得救不到半年外,其他人都已成家,尚未信主。每當教會的弟兄姊妹們來交通媽媽安息聚會的事情時,哥哥就把目標轉向我,這樣大家就知道,只要把我擺平問題就好解決多了,其實我有什麼問題呢?終究是個嫁出去的女兒啊!不過想為媽媽再多做一點事,多盡一份心,即使是一點點。
這些教會的弟兄姊妹們,怎麼可能比我們更了解媽媽,知道媽媽的需要,明白媽媽的喜好呢?他們也不可能比我對媽媽更細心啊!尤其是那位葬儀社的王弟兄,我一有不同的意見,他就只會說:「我為妳禱告!」但是,就在媽媽被送入殯儀館冰櫃前,王弟兄說:「因為妳媽媽是肝癌過世的,而我曾有這樣的服事經驗,肝癌的嚴重腹水,如果不先把肚子裏的水抽出來,到葬禮時會凍結成大冰塊,為了使遺體在葬禮時不會太難看,就變成要用水柱沖遺體四個小時,等到化冰後再把腹水抽出來,家屬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親人遺體再受折磨的!」原以為我替媽媽所想所做的,一定是最多最好的,但若這位王弟兄只是對我們隨便應付了事,我將要面對多大的痛苦啊!
原來基督徒是很有人性的
媽媽的安息聚會交給了弟兄姊妹,我們好像什麼都使不上力,不知道我們作兒女的,究竟還能夠為媽媽做什麼呢?失怙之痛的憂傷,似乎沒有出路!雖然教會的弟兄姊妹們不斷地來安慰我們,叫我們不要憂傷不要哭,使我以為我們不能哭,以為我們在喪禮時要強逼自己開心,難道基督徒喪禮親人不能哭嗎?我不明白!
正在困惑不解的時候,二十會所一位王浸憫弟兄到家裡來安慰我們,他說他父親也是兩個月前才突然過世的,在他父親的安息聚會上,他完全沒有辦法作見證,一開口就是淚流滿面,現在想起來內心都還在滴血,就像在機場送行的親人,明明知道還會再見面,明明知道對方在國外很開心很快樂,但只要一想到對方不在自己的身邊,會有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看不見摸不著,那種難捨的情緒就像決堤的洪水,傾瀉得難以遏制!
浸憫是一位得著真理建造,有著生命豐富根基的弟兄,由於身體的緣故,他很少出外探望,但是這一次,只不過是一位剛得救沒多久,一位平凡陌生的老姊妹過世了,他卻來扶持我們,扶持我們四個失去父親又剛失去母親,全然徬徨無助的兄弟姊妹。在他的安慰中我明白了,基督徒不是一群固執地抱著宗教教條的人,基督徒是很有人性的;原來基督是滿了憐憫的,所以基督徒也不是不能哭;不同的是基督徒有一顆喜樂的生命種子在他們裏面,面對親人離世,基督徒知道,分離是暫時的,得著復活的生命是永遠的。
終於相信媽媽現在很快樂
教會的弟兄姊妹們說,媽媽現在安睡在主的懷裏,很平安、很滿足,但在我心裏,並不是馬上就很踏實,隨著媽媽走後的第一天、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…,我不斷想著,此時此刻,媽媽在哪裏?她快樂嗎?她會像我那些朋友所說的,正孤獨地走在陰府,要一道一道的過關嗎?而我應該拉出冰櫃,在她身旁唸西藏渡亡經來幫她過關嗎?好像不管有用沒用,做子女的總要多做一點事,才能心安,才能平息心中的傷痛啊?!可是我沒有辦法,沒有辦法拉出冰櫃來打擾了媽媽的安睡,也沒有辦法面對著躺在冰櫃裏的媽媽呀!
又有人告訴我,人死後第七天會回來,所以媽媽在第七天回來的時候,地上要灑滿了米,她會留下腳印,也會因離開家而傷心難過,所以我們要在她回來之前先痛哭一場,表示我們比她更捨不得,可是我不懂,我們比她更捨不得,她會安心嗎?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期待、思念,又害怕,陰陽的相逢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啊?如果媽媽真的回來了,我們卻都沒有準備好,怎麼行呢?教會的弟兄姊妹說,那不是真的,那是邪靈的假冒!可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啊!我心裏想著,到時候叫弟弟把教會的人都支開,我就偷偷地在家裡為媽媽做七。
第七天的一大早,我猶疑著,真的該去為媽媽預備頭七嗎?現在預備還來得及嗎?誰又能告訴我媽媽現在到底好不好呢?正徬徨時,女傭Andrew過來告訴我,她昨晚夢到媽媽,我想媽媽生前跟Andrew的感情非常好,而Andrew也是個基督徒,所以一定是媽媽要藉著Andrew來告訴我一些事,於是我急切地聽Andrew述說夢中的情景。她說,媽媽正徜徉在一片綠草如茵的美地上,她的臉開懷地笑著,手舞足蹈著,她舞著、跳著,哼唱著歌聲,那歌聲比她隨合唱團演唱時還美妙,什麼歌呢?好像是詩歌;而我們孩子們呢?緊緊地圍繞在她的身邊,她唱一句,我們和一句;我們一同唱,一同開心。
我心頭的巨石,突然間被放下了!媽媽很好,我相信媽媽真的很好、很開心,我迫不及待地把Andrew的這個夢告訴妹妹,連妹妹也說:「那……,媽媽現在很開心就好了!」這樣,妹妹也沒有說要背著教會,再去為媽媽做些什麼,因為我們相信,媽媽真的在主耶穌的懷裏,睡得很滿足!
我竟然無法為媽媽化粧
媽媽的化妝品,都是最好的化妝品,而媽媽的安息聚會上,當然應該用她自己的化妝品;而我,要親自為媽媽上妝,親手為媽媽做最後一件事。
所以,一直到安息聚會的前三天,我們都沒有為媽媽請另外的化妝師。但是,前三天,當我去探望媽媽時,我發現媽媽的眼圈變了、指甲變了,唇色、膚色都變了,哦!不,那不是我媽媽,媽媽───,媽媽真的不在了!我沒有辦法,沒有辦法為媽媽化妝!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,找誰來替媽媽化妝呢?葬儀社的王弟兄不是說過他也會替死者化妝嗎?我打了電話給他,他說:「我當然也是可以幫妳媽媽化妝,不過總不是最好最專業的,但我認識幫鄧麗君化妝的那位化妝師,她目前正在國內,只是她很忙,又這麼急迫的時間內找她,可能不一定願意也不一定有空哦!如果她不行,恐怕就要我替妳媽媽化妝了,妳禱告禱告吧!」
我真的禱告了,主啊,我不認識你,但你是我媽媽的主,我已經無法再為媽媽做什麼了,求你來幫助。然後沒多久,王弟兄回電話,他已經約到了那位幫鄧麗君化妝的化妝師。
這樣一直到為媽媽化妝時,我才發現原來由於冰存的關係,根本不好上妝,一般的化妝品也不容易化上去的;所以,我相信媽媽真的有一位很好的主耶穌。
安息聚會中誰來獻唱
我知道基督教喪禮都會有人獻唱,但教會的弟兄姊妹卻沒有跟我提,要請誰來獻唱呢?實在有點擔心,偌大的景行廳會坐得滿嗎?媽媽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,也才得救沒多久,喪禮的場面會不會盛大、隆重、莊嚴?會是媽媽喜歡的嗎?
為了媽媽從前喜歡唱歌,也為了使喪禮充滿人氣,我想出了一個主意,就是請媽媽生前所參加的台北市婦女民生合唱團在聚會中獻唱,媽媽喜歡聽歌、唱歌,她最喜歡「母親像月亮」,就請合唱團來唱「母親像月亮」吧!不料,當我把這個提議向負責的安弟兄提出來時,只見他整個臉沉了下來,有點凝重地說:
「這樣……,太哀傷了吧!」
「太哀傷了啊?沒關係,可以選別條歌呀!像什麼『海韻』呀,還有很多很美的歌,頂多歌讓你們選……。」
「不是唱什麼歌的問題,而是不適宜有這些人來唱這些歌。」
「你們是我媽媽的朋友,合唱團的人也是我媽媽的朋友,為什麼合唱團的人不能來為我媽媽唱歌呢?」
「我們不是一般的唱歌,我們唱詩歌在於用靈,靈來的時候就非常豐富。」其中一位弟兄說。
「啊──,靈來的時候?難道你們唱一唱還會像乩童一樣起乩嗎?」
「我們是擔心如果有合唱團來唱,會使我們所豫備的安息聚會,在程序上進行的不順利。」他們被我弄得有點啼笑皆非,安弟兄只好鎮定地說。
「哦!那好吧!那就隨你們了。」也許在我的語氣與表情上,有點生氣有點無奈有點受壓,所以在一旁葬儀社的王弟兄說:「其實妳不用擔心沒有人唱詩歌,二十會所除了服事的弟兄姊妹會先到外,另有兩部大遊覽車會載弟兄姊妹們過來,而二十八會所也會有一部中型巴士過來,他們都是自願來的,而且他們都會協助你們親友進入詩歌的享受中。」哦!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人?他們不認識我,也不認識我媽媽,會有一群人這麼喜歡參加喪禮嗎?我不明白。
在離去之前,弟兄姊妹開始禱告了。對於這些弟兄姊妹,以及他們口中所信靠的主耶穌,我實在有著太多的疑問與好奇,好像我什麼都不能做,然而我所需要的一切,卻又都替我安排好了,這是一種什麼力量呢?將我緊緊牽繫著。彷彿真的有一雙全能的手,正輕輕地拭去我眼中的淚,撫平我心中的痛。於是,當弟兄姊妹禱告完的時候,我竟然緊接著:「主啊,我不認識你,可是我謝謝你,謝謝你派了不同的使者來安慰我,謝謝你對我媽媽,以及對我們家所做的一切……。」
當我禱告完的時候,弟弟很訝異地說:「姊,妳怎麼會禱告,會接他們的話,用他們的話禱告呢?」我也很訝異地說:「我不知道!」然後,這群弟兄姊妹就很直接的跟我傳福音了,而我也為了解這個信仰,開始把弟弟家的倪柝聲文集,抱到我家,抱到我的書桌、床前。
撿骨灰時,弟兄姊妹比我們還早到!
經過半個多月在教會弟兄姊妹們的撫慰、協調,以及經過了種種的平安歷程,媽媽安息聚會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,會場外擺了媽媽的彩色相片,會場內有我堅持比平常更多更貴的美麗花飾,儀式進行中有爸爸生前的好友還介紹媽媽的生平,然而這時我才知道,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整個景行廳擠滿了人,連走道也有站著的人,近百位的弟兄姊妹,幾乎我都不認識,但每一位,卻又似乎不是那麼陌生,似乎早該認識的。
其中有一位弟兄,是跟我媽媽在同一區的,他有恐慌症,他從來不進醫院,不參加任何喪禮,但是今天他來了,還幫忙拍照。原來,這不僅是我媽媽的安息聚會,這是復活生命的大能,是基督愛的盛宴。
這一刻,我最想對媽媽說的是:媽媽,妳最優秀、最能幹、最好強的女兒,其實什麼都不能為妳做,但是妳所信靠的這一位主耶穌,早就為妳,為我們全家,做好了一切,祂所做的,超出我們所求所想!媽媽,謝謝妳,謝謝妳一生對兒女的愛,謝謝妳帶我認識了祂。
傍晚五點,撿骨灰的時候,我一進去又看到了那群弟兄姊妹,比我們家屬還早到,而那位患有恐慌症的弟兄,也來了。當我看著媽媽的骨灰,看著這群弟兄姊妹,不禁拉著姊妹的手說:「美娟姐,我好想受浸!」
謝謝你一路上與我同在
我好想受浸,這不僅是對主耶穌愛的回應,而是祂要得著我,我更需要得著祂。祂讓我看到自己的有限以及祂的無限,讓我明白自己原是這樣的任性、壞脾氣、滿了罪;但唯有祂,唯有祂可以救我脫離一切罪的轄制,將死亡變生命;祂更是那無盡的愛,祂用祂自己,用祂全能的手,將我們的歎息化為讚美,將淚水化為生命泉源。
安息聚會後的第三日下午,美娟姐跟我約說要到家裡來找我,我告訴了王弟兄,他以為他們是要來幫我受浸的,我這才知道原來在自己家裡也可以受浸,趕緊把浴缸清洗消毒放好了水等他們來,之後才知道他們原只是要來跟我交通,讓我了解受浸的意義,但見我實在是迫切,就在聖靈的推動下,在美娟姐和她夫婿李弟兄,以及我家附近二十八會所的兩位姊妹一同的扶持中,我在我家的浴缸受浸歸入主名了。也從這一刻起,媽媽雖然不在了,但我與媽媽的關係卻更為親密,我與她有同一位主,在同一個身體裏,飲於同一位靈,將來更會相逢在同一個國度裏。
謝謝主的恩典,神的愛,一路上始終與我同在,也謝謝弟兄姊妹們在愛裏的扶持。我知道我是個無用的罪人,靠著我自己什麼都不能,但主耶穌這位無限的神已進到我這有限的人裏面,祂做我的生命,做我的一切,而我也將自己,將我的餘生,完完全全交給祂。